关于带着言灵儿下山的事,实际上尧庚年真的有考虑过的。
毕竟现在的他已经有了一些自保的本钱,的确该找时间去兑现诺言了。
更何况若是帮助言灵儿重回仙籍,那么等她重坐回狐仙之位时,自己已逝的家人也都能重回阳间。
这,就是尧庚年活着的目的。
他想要家人活过来,他想要重回平凡,如果重回平凡无法做到的话,那么至少要让他的家人活着。
言灵儿成为仙人的话,一定可以的——尧庚年是这样想的。
“尧哥儿?”言灵儿低头摸着尧庚年的鬓角,轻声说道。“你怎么想呢?”
“我想,如果现在离开的话,是不是太绝清了。”尧庚年想了想,从言灵儿的膝盖上坐了起来,望向了不远处的小木屋。
小木屋还是尧庚年带着他们亲手搭建起来的,而这也是尧庚年第一次与朋友一同参与的‘活动’。
眨眼之间,物是人非。
“你在担心什么?”言灵儿用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尧庚年,问道。
“我不想成为极致自私的人。”尧庚年敛眸叹息了一声。
“云老三的事,柳沉舟的事,都和你没有关系。”言灵儿贴近了尧庚年,轻声蛊惑道。“尧哥儿,走嘛。”
“可我答应洛君尘帮他采药的事……”
“采药?”
“洗骨丹,伴生莲,忘了?”
“唔……忘了,重要吗?你现在不也是很厉害了嘛,干脆就放洛君尘鸽子呗。”
“我想要那枚洗骨丹。”
“……等等,我想起来了,是那个不仅要你等半年的花期,还要等他炼丹三年的那个,洗骨丹吗?”
“嗯。”
“……”
言灵儿两眼一翻,撇撇嘴就不说话了,很显然是生气了。
尧庚年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伸手揉了揉言灵儿的头,低声说了一句“乖”。
“所以你就是为了等你的洗骨丹和伴生莲嘛,才不是什么不想成为自私的人,对不对?”
“乖。”
“唔……”
“乖。”
“好哦……”
“乖哦。”
尧庚年笑了笑,将要灵儿搂在了怀里,二人一同靠在树上,眺望着身前波光粼粼的湖泊。
风清水明,好不自在。
尧庚年眯了眯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的污浊都吐了出来,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所谓的洗骨丹,需要一种名为伴生莲的灵药炼制。
虽说尧庚年现在经历的多了,体内的力量也强大了起来,但随着这种强大带来的还有复杂,这些杂七杂八的力量堆积在他的体内,若是长此以往,肯定要出事。
尧庚年需要洗骨丹来提升自己的上限。
一个人所能使用的力量是有限的,更何况尧庚年只是一介凡人,他之所以能够成为如今的模样,完全是因为言灵儿硬生生把他推上了‘修仙路’。
抛开这点,尧庚年其人,几乎没有什么天赋可言。
他的资质并不好,只是误入了鬼阵,得到了一些……不算福气的福气,才一步一步成为了如今的模样。
尧庚年需要洗骨丹,说白了只是想寻求一种方式,来让自己真正的踏入仙门。
曾经是一介凡人,从未接触过修仙,就不会去想如何修行。
如今身处修仙地,却成了其中最格格不入的一个。
尧庚年想要让自己成为修仙者的一员,而不是靠着自己灵魂深处的贪婪走向远方。
“言灵儿。”尧庚年想到这里,突然又问道。“你说,我是坏人么?”
“你觉得自己不是好人,所以就是坏人?”言灵儿偏头看着他,嘟哝着问道。
“……”
尧庚年没有说话。
“这个世界上,好人与坏人并非界限分明。”
言灵儿挽住了尧庚年的手,非常自然地贴着他蹭了蹭,像是一只渴求主人关怀的狐狸。“善恶也绝非当场即明,所以别再纠结了,尧哥儿,你就是你,就算落了骂名,至少还是个坦荡的恶人。”
“所以,我如果再这么做下去,会成为恶人?”
“这个世界,给过你做好人的机会吗?”
“……”
尧庚年低头,看着这只小狐狸,久久不语。
言灵儿甜美地笑着,两个小酒窝镶嵌在她的嘴角,见尧庚年神情中带着些纠结,就笑得更加温柔,说:
“别担心,尧哥儿,无论你选择什么,我们最终都会回家的,不是么?”
回家,多么温暖的词语。
尧庚年晃了晃神,也跟着笑了起来。
“嗯。”尧庚年说。“我们会一起回家的。”
言灵儿笑而不语,在湖畔的月色下将他抱进了怀里,轻哼着不知名的安眠曲,柔声道:“睡吧,睡吧,你累坏了。”
“嗯……。”
尧庚年累坏了,言灵儿的怀抱温暖又柔软,就像回到了曾经温暖的家与母亲的怀里一样。
而言灵儿呢?
她深情地凝视着怀里沉沉睡去的尧庚年,摸着他的头发,笑着低喃道:
“傻孩子,仙与鬼,怎么可能一起回家呢?”
言灵儿说完,就捧起了尧庚年的睡颜,像是他们第一次在竹林鬼阵中相遇的那样凝视着他。
许久——许久——
直至天光乍破,直至旭日东升,直至朝阳的光铺洒整片湖面,尧庚年才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他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里尧庚年深处深渊黑暗中,而言灵儿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她站在光处看着他,只是微笑。
尧庚年想要求救,但他的嗓子仿佛被恶鬼扼住了声带,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这样,尧庚年一点一点被黑暗吞没,而言灵儿呢?
她沐浴着光辉,亲眼送别了自己。
真是一个糟糕的噩梦。
尧庚年迷迷糊糊地醒来,就看见言灵儿那张美丽的面庞,她正深情地看着自己,见自己苏醒后,那双灵动的眸子里都有了光。
“早上好,尧哥儿。”言灵儿笑道。“睡得好吗?”
“……”
尧庚年眨眨眼睛,伸手捏上了言灵儿的脸。
言灵儿的脸柔软又光滑,且还带着温热的体温。
“尧哥儿?”言灵儿歪了歪头,任由尧庚年捏着自己的脸。“怎么了?”
——是梦啊。
尧庚年笑了笑,从言灵儿的怀中起身,对她伸出了手。
“没事,我睡得很好。”尧庚年说道。“我们去找云老三吧,还有我师父,今天可能要回去找洛君尘一趟,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好哦!”
言灵儿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尧庚年的手,蹦蹦跳跳地跟着他走向了湖畔的小木屋,像是一个天真无邪、跟着自己的好哥哥的妹妹一样乖巧。
小木屋内,仇铭岳早早就醒了过来,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守夜的云老三。
云老三累的睡着了,仇铭岳也心下了然,轻手轻脚地起来,去查看楚潇潇的情况。
楚潇潇则还在沉睡,看起来尧庚年的融魂对她的伤害的确不轻。
仇铭岳靠在楚潇潇的床旁,盯着沉睡的楚潇潇,唉声叹气道:“哎,这姑娘现在这幅样子,到时候要是再见楚尘的话,该怎么和他解释呢?”
这时,一旁给他们二人守夜的云老三被仇铭岳的这一声喃喃低语叫醒了。
云老三醒的时候也很特别,是一个机灵醒的,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仿佛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哦,你醒了。”仇铭岳瞥了一眼云老三。
云老三缓了缓神,这才看向仇铭岳,见他醒了,身上的伤口也看起来没什么要命的大碍后,又看向了床上的楚潇潇。
楚潇潇没有苏醒的迹象。
云老三挠着头也走了过来,站在楚潇潇的床前问道:“你给楚尘解释什么?”
“她是楚尘的女儿,我是楚尘的——”仇铭岳说到这里,吸了好大一口气,才将‘朋友’两个字别出来。
云老三见他这么难受,表情更微妙了。
“而我徒弟答应带楚潇潇见他父亲,怎么,到时候我这个做师父的不跟着去的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嗯?
师父?
云老三敏锐地捕捉到了仇铭岳话里的重点,他浑身上下都戒备了起来,问:“谁是你徒弟?”
“还能是谁,尧庚年啊。”仇铭岳理所应当道。
“尧庚年?”云老三狐疑。“谁?”
——不愧是我徒弟,就算在这云老三手里混日子,也能用一个假名把他骗的团团转。
仇铭岳心中满意,并故意不说话,吊着云老三的好奇心。
感受到危机的云老三也瞪着仇铭岳,脸上写满了焦急二字。
正当二人之间的气氛胶着到了顶峰时,尧庚年带着言灵儿推门进来了。
尧庚年一抬头,就看见这一老一少站在楚潇潇的床前互相对视,根据表情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尧庚年本想叫师父,但看着这二位一起站在这里,就自动忽略了前缀,说道:“我今天去找洛君尘要一些补药回来,你们……”
“尧先生。”云老三打断了尧庚年的话。“先不谈洛君尘,我记得你不是答应过楚潇潇,说要带她见父亲么?”
“额……没错?”
“那尧庚年,是谁?”
“额……是我?”
“你不是叫尧先生么?”
“额……我用了假名?”
“……”
云老三顿时觉得尧庚年这叫鸠占鹊巢,把他的好处全占了,到最后教出来的徒弟竟然是别人的!
“所以你一开始就在骗我?!”
“……”
尧庚年立刻移开了视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也不算完全骗吧,再说了,您也没什么东西给我啊……而且在清云集市那块,还是我出手帮你解围呢,对吧?”
此话有理。
云老三两眼一瞪,心中快速地盘算一下,除了自己一腔热血地信任着尧庚年外,好像从实际上来看,他尧庚年帮自己的忙,的确比自己帮他的忙要多。
嘶……
云老三眯了眯眼睛,只觉得胸腔里有一股憋屈的怒气无处发泄。
就在这个时候,仇铭岳恰到好处地雪上加霜。
“云老三,你也不掂量掂量你自己,就凭你,能收到尧庚年这么好的徒弟?”
“你……”
“想开点,尧庚年这命格,这天赋,这挂件——”仇铭岳说到这里,又指了指跟着尧庚年一起的言灵儿,嘿嘿一笑。“都是上上好的东西,你一个云老三凭什么?凭你活得久么?”
“我……”
云老三被气的脸都红了,而仇铭岳一下子就跃上了尧庚年的肩头,整个人趴在了他的头顶上,笑嘻嘻地对着云老三一字一顿道:
“尧庚年,可是我的爱·徒·啊。”
爱徒啊。
云老三耳畔回荡着这三个字。
爱徒啊——
云老三猛地甩了甩头,强行让自己忽略掉骄傲的仇铭岳,看向了尧庚年。
“尧庚年,对吧?”云老三问。
“对。”
“你来我这,只是想单纯的利用我,对吧?”
“并无大错。”
“你认识柳沉舟,刚才还说认识洛君尘,也就是说,我最开始教育你的那些话,其实你都在看我的笑话,对吧?”
“……也不能这么说。”
“无需多言,我明白了。”
云老三摆了摆手,他是生气的,毕竟他一直都没什么徒弟,也没什么陪伴的人,好不容易收了一个陆吾,还为了自己外出去寻找美人骨,到现在也没回来。
云老三在清君门收到尧庚年等人的时候,是真的以为自己的快活时光要来了。
可到了如今,自己真正收到的弟子,竟然只剩下邵游一个人了?
想到这了,云老三下意识地在屋中寻找着邵游的身影,在发现他不见了的时候一愣,开始恍然若失起来。
“邵游呢?”云老三喊了一声,屋内没人应答。
不知怎的,云老三就特别在意邵游的去向了,他也不管楚潇潇了,也不和仇铭岳斗气了,他一边念叨着邵游的名字一边冲出了屋外。
屋内,尧庚年看着云老三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担忧地抬头看向了骑在自己肩膀上的仇铭岳。
“师父,这样好么?”
仇铭岳却拍了拍尧庚年的头,满不在乎地说道:“徒弟,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最可怕么?”
“什么?”
“是欺骗。”
尧庚年晃晃神,没有接话,他听见头顶的仇铭岳又说到:“真相的确伤人,但这并不会让云老三与我为敌,但若是欺骗的话,我们就真的做不成朋友了。”
尧庚年点点头,心中对这句话的感觉总是怪怪的。
他也被谁欺骗了么?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尧庚年正想着,邵游却破门而入,他的怀里抱着一只伤痕累累的白鹰,正是陆吾的鸣冬鹰。
“糟了!”邵游大叫道。“陆吾大师兄……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