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百花娇艳妩媚,秋有枫红傲然多情。炎夏知了,冬雪临风……一年四时,南来北往。许颢离开京城后,便以一双脚去丈量被盘古分开的那一半混沌大地。
他走了许久,也见了许多人。
尝百草,救黎民。他在修佛,也在渡自己。
他曾匍匐在名川大山脚下,也曾跪在千年古刹前。
他求佛,修心,也在佛堂为她祈长生……
他曾经四次路过京城,曾经十七次走过宁荣街,却只有一次遇见绯歌。
只因执意要在人群中多看她一眼,他将自己困在铜人巷子里数日不肯出来。
最后在方丈大师了然的神色中不得不承认,时间和距离根本不能叫他彻底摆脱她织就的那张红尘情网。
他不是恋红尘,只是年少初遇,那人便长在了他心里。江山如画,却不及她一颦一笑。星云摇曳,他终究舍不得将她抛却。
也无法抛却。
……
他避过,争过,辩过,努力过,如今再一次起程出发,许颢虽然不曾脱下一身僧衣,却也不再剃发。
既以生了三千烦恼,那便顺其自然吧。
走过秋日最后的温暖,又迎来冽冽寒冬,却在临春之季遇到了雪崩。
好在他路经的小村子虽然受灾严重,却因地势原因伤亡并不重。只是雪崩后,所有的山路都被齐齐斩断,村民们想要离开这里却是难上加难。
许颢头发不过寸许,又穿着僧衣,村里人见他虽容貌隽秀,却是出家人,便也以礼相待。后来见他还懂医术,更是推崇备至。
然而在缺衣少粮,缺医短药的大环境下,人性经受了最大的考验。不过半个月的时间,第一起易子而食发生了。
那是许颢为了村民在雪地里寻找出路和药材时发生的事情,许颢回来后,虽见众人神色慌乱,却并未发现什么。
或者说,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年少时,许颢也曾读过史。读过杀胡令,也读过公羊传,然而书中之惨烈,并不曾让他联想到今时今事。
之后这样的事情从最开始避着许颢,到半遮半掩,到毫无遮拦。许颢经受的教育和佛法的洗礼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他不顾村民狰狞神色拦下这样的事情。
可惜在百年难遇一次的春寒里,冰雪不化,山路不通,他只有一个人,怎抵的过人性的扭曲和自私。
疯狂的,没有礼教束缚的男人,冷漠又软弱的女人,眼神浑沌又理所当然的老人……牙牙学语的天真稚童转眼间便被摆在餐桌上,而不远处还有惨糟蹂/躏的懵懂少女被勒死在一旁。
杀戮,仿佛早在许颢出现的这一刻便已经注定了。
那些提着带血刀刃,向许颢走来的人跟本没发现许颢是怎么夺过他们手上的刀刃……
曾经翻阅佛典,敲动木鱼,摆动晨钟的双手。曾经诊脉救人,施针采药的双手终究是拿起了屠刀。
……
杀一人是杀,杀百人也是杀。当冷铁卷刃,血泊白雪,山路浸染时,满目苍夷之下,唯有许颢立于天地间。
仰头看向乌云蔽日的天空,清冷俊秀的脸庞带出一抹苍凉的笑意。
团坐在血色之上,许颢睁着一双琉璃般澄澈,又深邃漠然的眼睛念起了往生咒……
佛不杀生,他不成佛。佛若杀生,他便是……杀生佛。
杀孽如山,以杀止杀。
“啊~”
小歇的绯歌因噩梦瞬间惊醒,满头冷汗的坐在炕上猛喘着气。
“姑娘梦魇了?”小红坐在一旁做针线,见绯歌突然惊醒连忙上前,一边倒了杯温茶给绯歌,一边又问绯歌梦到了什么。
“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绯歌摇了摇头,换了话题:“三姑娘是下月初三的生辰,我旧年得了本字帖放在那边阁架里,你一会儿找出来吧。”
“刚过了林姑娘的生辰,离下月初三还有半个多月呢。到是二太太的生辰也在那几日,姑娘今年可要准备寿礼?”顿了顿,小红又说道,“初九是琏二爷的生辰,今年到底不同往年,姑娘这里是不是也要备些礼?”
荣宁两府上上下下的主仆多了,月月都有过生辰的。光是三月份,少说就有仨四个。
初一的王夫人,初三的探春,初九的贾琏……
“太太那里倒罢了,不过是一碗子寿面再将我往日抄的那几体佛经捧上便罢了。三姑娘那里仍是字帖,琏二爷……让茜雪做个扇套。”
阖府都知道她女红不行,叫茜雪做也不算敷衍人。
说话间,萝兰从外面进来。小红一见萝兰进来,眼睛闪了闪,笑道,“姑娘,我去灶上看看参汤好了没。”
“不急着回来。先去二门那边给你老子传个话,让他抽空去香料铺子一趟……”绯歌学制香,前儿正好废了一批原材料,这会儿想起来了,便叫小红给林之孝传个话,帮忙买一些回来。
小红到是记住了绯歌随口说的那十几样香料,不过她害怕她老子记不住,应了差事先回自己房里拿了笔墨将那十几样香料名字记下来。待墨迹干了,这才去了二门。
小红一人精,绯歌又没瞒着她,她自是看出来绯歌与萝兰之间有些猫腻。
虽然不知道其中原委,但小红却完美继承了她老子娘躲事的本事。她进府当差是不得不进来,来了之后也是为了渡上一层金,将来好说亲。
绯歌已经答应下来,这两年就放她出府备嫁,因这个大前题在,小红也不是非要争个第一丫头。
毕竟真成了绝对心腹,她怕是也不能顺利出府备嫁了。
小红有眼力的躲开了,萝兰看了一眼外间和窗户,凑到绯歌身边小声将打听来的小道消息飞快的与绯歌说了。
“皇后娘娘在中宫设宴,皇贵妃和四皇子宴会之上中毒吐血,皇后的奶娘跳出来认了罪……当今气急要废后呢。”
“猪一样的队友,狼一样的对手。”
绯歌捡了粒榛子递给萝兰,萝兰将榛子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微微一用力,榛子壳便碎了。将榛子仁摆在绯歌的帕子上,萝兰一边给绯歌捏榛子,一边贼八卦的说道,“姑娘不是说当今有烽火戏诸候的潜质吗?说不准这一次就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绯歌一边吃榛子一边摇头,“行行好,平西王月初进京朝拜,如今还在驿馆里呢。”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代言人要是听到连个小丫头都这么说,估计得呕死不可。
“姑娘说的是。”萝兰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不以为意。
不是对绯歌,而是对那位平西王。
“人的命只有一条,折腾没了就真的一了百了了。我估计皇贵妃也不会真拿自己的命玩这种花活,让明叔安心养伤,不必理会宫里的事。传话出去叫咱们的人按兵不动,随她们娘俩折腾去。”绯歌吃了几颗榛子,就对萝兰摆了摆手,不叫她剥了,“若是自己作死……咱们也输的起。”
“是。”萝兰神色一凛,看着绯歌说话的神色,下意识的恭敬起来。
“林姑娘吃了小和尚的药,身子到是大好了。可见医术精不精,不在年纪。让咱们的人去打听一下小和尚的下落,若是方便将人请去给明叔看看,也是一把年纪的小老头了。”
为了他们父女,洞明星这辈子可没少受伤受累。
……
皇宫里,皇贵妃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拉着当今的衣襟,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劝当今息怒,“臣妾福薄,能侍候陛下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若陛下再为我们母子开罪太后,臣妾实无颜面再在后宫立足。陛下,臣妾和皇儿已无大碍了……皇后娘娘不过一时糊涂,若因此事废后,您让朝臣和百姓如何看待您?臣妾不要您为了我们母子让世人误解……”废后这事,当今也不是今天头一回说了。
当今心疼的握着皇贵妃的手,一脸的自责,“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朕一定要给你和皇儿一个说法。爱妃,朕又让你受委屈了。”在婆媳问题上,他心爱的女人总是在退让和受伤。
其实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今在皇位上坐的时间越久,考虑的东西就越多,早就没了第一次废后的纯粹心思。
他虽然待皇贵妃如旧,但他已经渐渐习惯用帝王的思维去考虑整件事情了。
总之就是矛盾,叛逆,中二却又跟他的帝王思维并冲突的性格。
皇贵妃伴驾多年,对当今的心理变化,自是清楚明白的很。她知道废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除非……皇贵妃闭上眼睛,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狠戾后,这才重新收拾出一份似水柔情,体贴温柔的的回视当今,“有陛下疼惜,臣妾不委屈。”
“爱妃~”当今感动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通情达理的女人呢。
“陛下~”因为这么多年,无论谁泼的冷水,她都会烧开了再还给她们。
煽情完,皇贵妃又含泪道:“陛下,自从皇儿回宫,太后嫌皇儿驽钝,已经极为不喜皇儿了。若再因着此事责难皇后,太后一定会迁怒皇儿的,皇儿自小……”
“陛下,您要为我娘娘做主呀。自打四皇子回宫,我们娘娘和四皇子……”
“嫣儿住口。”皇贵妃等着陪嫁进宫的宫女嫣儿将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这才一脸恼怒的喝斥她,然后满脸想要息事宁人,又生波折的样子将嫣儿打发出寝室。
这样的套路,前半段不算什么,后半段才是关键。皇贵妃这戏唱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人家直接不唱了。
“陛下恕罪,天色以晚,臣妾不能侍候陛下,还请陛下移驾他处。”皇贵妃直接避而不谈的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对着当今下了逐客令。
当今正被之前的话勾着心神呢,此时皇贵妃又撵人,整颗心不上不下,吊的难受。
不过转瞬间看着皇贵妃苍白的脸色,当今便只站起身拍了拍皇贵妃的手,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罢了,既然爱妃不想说,那他便自己去调查吧。
当今从皇贵妃的宫里出来,又去了四皇子的住所。正好从打开的窗户看见里面的四皇子顶着同色号的苍白脸半靠在床头,让一个识字的太监念书给他听。
小太监念上一句,四皇子便跟着学一句,一副认真又极聪慧好学的样子。
这样资质的皇子还驽钝?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