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风呼啸,铁棍当头砸到。阴沉的天空恰好裂开了一道缝隙,久违的冬日光线斜斜射落,照着乌沉沉的铁棒,给它镀上一层淡黄色的光晕,宛如梦幻的色彩。不过在其背后,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杀机!
人生如梦,梦碎即死。
恍惚中,周焕似乎看到光线里飘荡着几张熟悉的面孔,有相濡以沫的妻子、有威严勇武的帝君、有拼死断后的弟兄,他们微笑着朝他招手,张口说着什么。
周焕会心地一笑,几近枯竭的真气河流忽然重新奔涌起来,眼底深处似有熔岩在燃烧——他可以受伤,可以倒下,但不可以败!
仅是一瞬间,他身上滑落的气势陡然飙升,如山岳耸立,如巨剑突起,如火山喷发,肩后的头发猛地飘起。只见刀光一闪,如银月疾速飞旋,悍然斩向对手的脖颈要害。
以周焕的身手地位,居然也使出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招式!
假如双方都不变招,在铁棍击中他的同时,钢刀也将斩掉耶律敌烈的头颅。这是以命换命的战法,不止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战况忽然滑向生死立判的边缘,观战众人都是心中一紧,无不佩服周焕的当机立断。
局势其实非常明朗了,如果周焕再选择退却避让,先机尽失,必将陷入被动,难以逆转翻盘。当此之时,他只有兵行险着逼迫对手变招回守,才能抓住机会摆脱困境,重整旗鼓。
耶律敌烈身在局中,对于周焕的气机变化最是敏感,在刀光将起未起的那一刻,心中已敲响警兆。与对手置之于死地而后生的决绝不同,他并没有抱着必死之心出战,为的是寻求武道突破,没想过葬身于这偏僻的荒原。周焕别无选择,唯有死战。但他不然,退一步仍海阔天空。
铁棍划出一道圆弧,准确地拦在刀锋之前。
当!刀刃崩缺,火星高高溅起,泥土草屑翻卷四散。
耶律敌烈虎口剧震,铁棍弹跳,禁不住蹬蹬蹬倒退三步,满脸骇然地望向对手,眼中露出许多疑惑。这是交手以来他首次被击退,盖因那股如怒潮拍岸般的劲力太过强横,他不得不在后退过程中把反震之力转入脚下,接连踩出三个半尺多深的脚印。假如硬抗不退的话,势必吐血受伤。
岩鹰双手一颤,失声叫道:“周大哥!”
周焕仰天长啸,说不尽的豪情壮志,刀势再起,一道耀眼寒光附带着如龙的狂风,疾扑向对手。他的气势已达巅峰,刀落处追求断敌神魂,几乎不再留力防守,可以说周身处处是破绽,犯下了武者大忌。
但任何人都看得出他誓死向前的决心,看得出他舍身忘死的战斗姿态,无不深深震撼。到了周焕这样的武功层次,一旦不要命的厮杀,谁不会心生忌惮?除非具备宗师之境,在实力上足以碾压周焕,不然换成谁下场,都会因为心生顾忌而束手束脚。
周承宗不觉泪水满面,无声哽咽。
萧赤狼面色凝重,心底不由轻轻一叹,忽然感到些许的寒意。
耶律敌烈的气势虽然不敌对手,但他能够修炼到今日的水准,意志之坚韧岂容怀疑?又岂会甘心败退?一声暴喝,双臂肌肉鼓胀至极限,气与力合,身与意合,手与眼合,镔铁雕龙棍狂猛绝伦地挥出。
当当!
两大高手再次冲撞搏杀在一起,刀气棍风冲突激荡,刮地三尺,无数的沙土石粒被吹向四面八方,遮天蔽日。隔着飘荡飞舞的尘土,仅能模模糊糊看到人影跃起扑落,左冲右突,一道道闪亮的寒光起灭不定,战况之激烈更加白热化。
战事至此,连傅惊涛也看不清交锋的详情了。他转眼一扫,只见远处奔来的契丹探子冲入骑阵,径直到了萧赤狼身前,神色惊慌,大声嚷嚷着什么。萧赤狼点点头,扬起手臂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原本松散的契丹骑阵开始移动、收缩、重组,很快变成了防御性很强的紧密圆阵。
傅惊涛心头一动,纵身跃上马车厢顶,朝南方望去。
只见天际边缘忽的涌起一条黑线,如波浪起伏的大潮,气势汹汹地扑来。
是黑旋风!
就在这时,忽听烟尘中当的一声大震,周焕随即冲天而起,手中的钢刀已然断裂,仅剩下尺余长的断刃握在手中。他双目明亮如星,仿佛燃烧着热血和生命,并不因兵器折断而沮丧,双臂一敛,如苍鹰搏兔般俯冲向下,断刀挺刺,放手再战。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周焕展开近身绞杀,交手的凶险程度更胜方才。两人眨眼间连换七八招,不止刀棍相交,手掌腿脚亦不时碰撞,无所不用其极。耶律敌烈的铁棍属于长兵器,尽管使得出神入化,也能近身格斗,但毕竟不像短兵器那般灵活轻巧,面对周焕断刀咄咄逼人的攻势,就有些力有未逮了。
周焕断刀飞旋电闪,简直快到目不暇接,蓦地绕过铁棍封堵,划向耶律敌烈右手手腕脉门,如同神来之笔。
耶律敌烈松开铁棍,手臂略收即刻翻掌拍去,岂料周焕同时弃刀出掌,砰的一声如击败革,双掌一触即分。
巨力涌来,耶律敌烈不由退了一步,但见敌人第二掌紧接而至,中间竟然没有片刻停歇。
砰砰砰!两人弹指间连续对了四掌,每一掌均是势均力敌。到了第五掌,耶律敌烈体内一口真气耗尽,眼睁睁地看着周焕铁掌击来,心底无奈叹息,另一手弃棍并掌迎上。
砰!耶律敌烈虽然双掌并出,却被浩瀚汹涌的掌力推动,身不由主地连退出十余步,嘴角微动,一股鲜血蜿蜒流出。
胜负已分,毫无悬念。
契丹骑阵一片死寂,季雨卿却鼓掌欢呼,开心得像个小娃娃一般。
周焕杀心如炽,纵身前扑,双掌交错化出虚影,当头拍下。他人在半空,忽听嗖的劲风厉响,一支强劲的铁箭自侧面射来,不得不变掌为拍,啪的击飞怒射近前的铁箭,凌空一个筋斗落地站稳,怒视着萧赤狼道:“萧王子你无故插手,莫非想违背诺言?”
萧赤狼缓缓放下骑弓,沉声道:“这第二场我们认输,不必再比了!”
周焕愣了一愣,忽的感到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颤抖,如同山崩地裂,脸色骤变,转首望向远处。
只见黑压压的近千铁骑奔袭而来,漫过了荒原,沉闷强劲的蹄声越来越响,卷起的灰尘飞扬上天。骑士们大都手持兵器,最前方约有百余人披挂半身铁甲,奔行中兵甲碰撞,寒光闪烁,队伍中响起此起彼伏的狼嚎怪啸声,仿佛一群无法无天的狂暴野兽,正露出獠牙进行狩猎。
一股浓烈的煞气直冲云霄,即使远隔数里亦让人心悸。
岩鹰扬声道:“周大哥,是黑旋风马贼!”
周焕转身掠回马车旁,深深凝望了一眼周承宗,千言万语都在眼神中传递,取了他递来的宝刀,对岩鹰笑道:“岩鹰老弟,挺过这最后一段路程,你的承诺便算完结了。你的援手之恩老哥无法回报了,唯有下辈子再还!”
岩鹰横枪笑道:“能与周大哥并肩战斗,杀败各路强敌,不断磨砺道心,那是岩鹰的荣幸!”
周焕道:“以你当下的年纪阅历,至多再有十年,便可登上武道巅峰。遥想老弟你将来的无敌风采,真是让人感慨欣慰。”
岩鹰哈哈大笑,道:“无敌之论言之过早。待我枪法大成,突破现有桎梏,必然拜会天下英雄!”
两人谈笑自若,浑然不把庞大的马贼队伍放在眼里。以他们的武功战技,当然不可能灭杀近千名敌人,但对方想要获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刘云超看着那凶悍恐怖的马贼大队逼近,面色如土,悄悄拨转马头,准备随时开溜。
傅惊涛跃回马背,一把拉住季雨卿的缰绳,催促道:“季大小姐,咱们先撤到山口那里好不好?万一情况不妙,我们可以退到大宋边城,或者是躲进深山,起码有足够的回旋余地。”
季雨卿鄙夷地横他一眼,拔剑在手,冷冷道:“松开你的手!”
傅惊涛讪讪地缩回手臂,劝道:“你的万流追仙剑尽管神奇莫测,但应付不了成群结队的马贼们呀,何不先保全自己?”
季雨卿神情一黯,眼底掠过浓重的悲伤,低声道:“我昨日已逃了一回,难道今天还要逃第二次吗?我爹爹乃蜀山掌门,我若一而再的选择逃避不战,还有脸面自认是剑仙之女吗?不,我不逃了!我要像周二叔他们一样奋勇拼杀,宁死不屈!我要让马贼们知道,蜀山剑门除了有铮铮男儿,亦有满腔热血的巾帼英杰!”说到最后一句时,眼眸晶晶发亮,战意飞扬。
傅惊涛像是首次认识季雨卿一般,肃容打量她两眼,抱拳道:“季姑娘之言振聋发聩,傅某受教了!”
季雨卿淡然一笑,举目望向呼啸而来的马贼大队,香肩挺拔,神情坚毅,俏脸雪白,乌黑如瀑的长发被冷风吹拂,整个人的气质清冷独特,配上白马宝剑,宛如荒原上一副绝美的图画,永远烙印在傅惊涛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