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是真怕肖玫手底下没有分寸,二来谁知道有多少泄愤的心思;素日杜立仁立在那儿就是座沉重的山,压得人透不过一口气,这会终于来了个能搬山的夜叉。
人群里开始躁动。
“小玫这姑娘性子太犟,一句软乎话都不能讲。”
“任胭快去劝一劝,伤了和气不好。”
还有言语的:“千万要仔细,铁器死物可不长眼。”
任胭一字没往心里进,大步流星到了跟前叫人:“对不住,师伯。”
问候完,冲肖玫:“你过来!”
“师姐,今儿这事儿您甭管,小爷誓死要叫这老嘎嘣儿的好看!”
那位大师傅呢,俩手正跟耳朵边上抻着,动也不敢动,只盯着肖玫的一双眼睛里有火有燥,下一瞬就能燎原。
围着的一圈人说的叹的,听得任胭心浮气躁,捋了袖子上前薅住肖玫的耳朵上外头去:“你跟谁俩爷长爷短的,皮子紧了,欠收拾了是不是?”
小姑娘张牙舞爪地挣扎:“任胭你放开我,小爷今儿就要让他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我看你要造反!”任胭夺了她的锤子扔院里了,指着她,“马王爷几只眼不知道,就知道你今儿把脑袋瓜子撂家里,脖颈子上顶了个大茶壶出门了!”
肖玫被她挤兑的没话,缩着脖子直躲,委屈的不成样子:“师姐你骂我!”
任胭气得想揍她:“再嘞嘞,腿给你撅折了!你爸见着他都礼让三分,你倒好,站人脑瓜顶上去了……怎么个事儿?”
“我叫人欺负了!”
任胭扭脸往里瞅,杜立仁正被众星捧月,嘘寒问暖:“他啊?”
“不是他,堂口一客人。”肖玫低着头抹眼泪,“伙计走菜少端一盘,我给人送去。那人薅住我衣袖子摸我屁股。”
任胭的脸也撂下来了:“问明白那脏东西哪儿来的了吗?”
“我回来正跟我师父言语呢,叫姓杜的听见了,说女人抛头露脸就这个下场。”肖玫抹把眼泪,“师姐,咱们就该低人一等吗?”
任胭瞅着躺院儿里的锤子:“捡起来,进去再给他一下吧,顺道替我也补一记。”
肖玫噙着眼泪笑:“这会我不气了,就是委屈。他骂完我还骂我爸是个软秧子,我忍不了,当时就想给他脑门上开一窟窿。”
除了这些,言语里外还含沙射影,说任胭祸害肖同,师徒俩不干不净。
肖玫咽着火,不想给任胭添堵。
任胭知道她落下什么没言语,也没打算再问,斜眼瞅屋里:“这么大庭广众的动手只知道你对长辈不敬,回头跟他回家路上埋伏着,见着人往脑袋上套一袋使劲揍,揍完就走。”
解恨又不落人口实。
都像肖玫这模样,往后可怎么处呢?
肖玫瞠目结舌:“师姐,你真是蔫儿坏的人!”
任胭乐,玩笑归玩笑,事儿还得解决。
当即她拉了肖玫上堂口找伙计,问明白轻薄肖玫那人。来往的都是熟客,谁不明白谁,掌柜的一个电话人忙不迭来了。
任胭正跟堂口那儿候着,招呼俩伙计给人摁在院里了:“小玫,给他一巴掌。”
肚大腰圆的爷们儿糟这样前所未有的罪,山呼海啸地要闹事。
掌柜的乐乐呵呵给人解释:“您在这地界儿欺负个姑娘,咱们真要报了警,闹开了到底谁不好瞧?一巴掌换一巴掌,您哪儿不值当?”
那人不言语了。
掌柜的算盘珠子一摆,上下分档:“您请好吧,咱们后会无期!”
收拾完这个,任胭领着肖玫给杜立仁赔不是。
人老大不高兴,可也没纠缠被冒犯的事,扭脸走了算作不计较,肖玫长长出了口气。
任胭拧眉,悄悄拉了她交代:“打今儿起你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杜立仁不是好想处的人,一般不当场报复的,就是憋了后招儿,憋越久越厉害。”
肖玫乖乖地点头。
任胭不放心她,接连两天有事没事都往红案这儿溜达。
肖玫仍旧砸她的煤干杂活,忙得脚不沾地。下了工上医院转一圈再回家,胡乱对付一口饭,倒头就睡。
半个月下来,人倒是结实了一圈,刚来那会的水灵灵小姑娘,猛一瞅,险些瞧成铁塔一样的壮汉。
任胭去探望肖同,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还老乐。
肖同也笑:“不读书就不读书吧,她想当厨子就当去,小姑娘家家的老在家里委屈着也不像话。何况你和七爷能照应着,我放心的很。”
这话说了没两天,肖玫就离开了鸿雉堂。
那天任胭不用上工,打女校出来买了本当月的《老饕》,这个月辜廷闻写的是泰兴春的一道什锦鸡,鲁菜,还是新师傅手底下的瓷器活儿。
肉质鲜美的柴鸡褪了毛,脖颈底下开小口,剔除鸡骨头和脏腑成了软塌塌一张肉口袋。
口袋里要填海参鲍鱼干贝鱿鱼一众海味,还需得火腿瘦肉补味,又得加上蘑菇笋片的素净。藏了百宝的鸡布袋要密密地封住,省得华美的滋味溜出一丝半点。
这整只布袋下油锅炸成黄橙橙的喜人模样,再捞出来上笼蒸熟,最后需配以青红黄绿四蔬摆盘,好让整只鸡端端正正伏在锦囊之上。
吃时刀划鸡背,肉馅的鲜香四溢而出,鸡肉酥软,满目膏粱肥厚,却吃的是精致细腻。
用不着言语,这道什锦鸡又要风靡北京城数日。毕竟她刚出校门那会,就有几个女学生正要结伴上泰兴春。
任胭越看嘴越馋,快到家那会,杂志都要被她翻出褶子来。书页最后没皱成,难为的还是她的脑袋。
家门口正蹲着一位,可怜巴巴地望过来:“师姐——”
任胭抬头瞅天,还有光呢,这丫头下工这样早的吗?
“你跟这儿做什么,赵妈妈不在家?”
她还没推门,赵妈妈就打里头开了门,上下扫了俩人一眼,自顾自走了。
肖玫扭捏着进门,还拎着她的铺盖卷儿:“我辞了工了。”
“怎么回事?”任胭的心就是一哆嗦,“杜立仁又为难你了?”
肖玫摇头:“我做错了事儿。”
打上回跟杜立仁呛了那么一出,肖玫的日子就不大好过,忙活这里忙那里,成了个喘口气儿都奢侈的碎催。她心里又记挂着父亲,忙着就出了岔子。
红案那儿存的几盅瓷罐儿长得差不离模样,其中两罐儿搁着去皮的花生碎和杏仁粒,冷不丁瞅一眼根本辨不出来,她慌乱之间给搅合乱了,随手就那么一放。
今儿中晌,菜多手杂,师父做菜下到了碟子里也没注意着,菜进了堂口又回来了。
堂头把碟子往后厨一搁,问怎么回事。
“吃饭那位爷们儿是咱这儿的常客,往常嚼了花生碎就胸闷气短倒不上劲儿,这碟子里一气儿下了这么多花生,是怕人家咽气咽得不透吗?”
多少年也没出过的乱子,惊得做菜的师父魂飞魄散,新填补了一道才算完。
客人是请走了,问罪问下来,做菜师父和肖玫一气儿都给撵了。
小姑娘趴在沙发里嚎啕大哭:“我不是故意的,没成心要害人,我只是,只是不小心……”
任胭叹气,抚抚她的头发:“我知道你不仔细,可若是大伙儿都没留神,那位客人吃肚里,这会你就得跟牢房里同警察解释了。”
肖玫委屈地颤了调子:“我哪儿能不知道呢,到现在我也害怕啊,我就是没留神,若是他真格儿吃下去,师姐,我……”
越想越不对味,泣不成声。
任胭叹口气,抚抚她的头发:“万幸没出事儿,当长个记性。”
只是辞工么……
哪料小姑娘抬起张大红脸问:“师姐,您就没错过事儿吗?”
“做错过。”但不这样要紧。
“真好。”肖玫又趴回去,“我知道不该,可我就是妒忌你,什么好事儿你都能赶上。”
“怎么说?”
“我知道你先前的事儿,跟杜立仁呛,收拾那什么吴司海,上回婚宴闹得那样大,掌柜的都没有把你赶出去!”
这哪儿有她的错?任胭斜眼瞅她。
肖玫叹口气:“要不是七爷,你还不如我呢,早叫扫地出门了。”
话往斜岔里走,任胭敛了笑。
外人都是这么着瞧她的?她这位女厨师一点功绩也没有,全靠着辜家七爷才在鸿雉堂屹立不倒?
合着她挖空心思做菜都白费了,这叫什么事儿?
她不大高兴,要说仗势欺人么,也就婚宴那么回。
可那又如何?
辜廷闻是她爷们儿,他的势就是她的势,凭自个儿本事欺负人,挨欺负也就受着吧!
弱之肉,强之食,出门儿混迹养活自个儿,首先就得明白这个道理。
任胭想明白,也就不跟自个儿较劲了:“你预备怎么着,真不在鸿雉堂做活了?”
肖玫翻个白眼儿:“我都叫人撵出来了,哪还有脸再回去?再说了,我主动提出辞工的,八抬大轿请我都不回!”
小姑娘气头上,任胭也不再劝了:“那成,这些天你就先照顾你爸,过些日子,他约莫能出院了。”
任胭收拾头发褂子,预备给她做晚饭。
不防这丫头张口问:“师姐,七爷和我爸到底是做什么的?”
任胭的心里咯噔一下,拢了拢头发敷衍:“记者,厨子,你不都知道吗?”
“甭蒙我,我又不傻。”肖玫嘻嘻哈哈的,“我爸身上是枪伤,他要真一厨子,谁跟他结仇?”
任胭扭脸:“你都听谁胡侃的?”
“就帮咱们找那老色鬼的小伙计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