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斌看到彭燕子已经明白,口气也就松下来:“王文化为什么自己不跟我说,还要绕个弯子?”
彭燕子一笑:“郑总,这次请客,王家非常看重,不仅关系到二老的面子,也关系到王文化的面子。
如果你们这些领导都能到场,王文化和袁玉华的事大致就差不多了。
这次请客你是关键,你去了,乡里,所里的领导才会去;你要不到场,他们也不会去,王家是请不动乡里和所里的领导的。
他们担心你拒绝,所以就要我来请求你。
我想,王文化是正大矿的员工,他有面子,就等于正大矿也有面子。”
郑斌能够理解。他记得自己考上矿冶学院时,父母亲逢人就说,我家斌斌考上的是一本的大学。
今年春节,父母亲跟过去的一些老同事、亲戚朋友通电话,也是带有炫耀的说,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人家副县长的房子。
天下的父母亲,心事都是差不多的,儿女有出息了,绝对是他们的骄傲:“燕子姐,我去,我会把乡里、所里的领导都请去。”
那晚的酒席确实上档次,全是山珍。野鸡,野兔,野猪,獐子,野生的蘑菇、木耳,还有些不知名的野菜。酒是自家酿的米酒,很好喝。
郑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种当地人称为“云腿”的火腿。
云腿就是一种用当地叫作“四脚黄”的土猪腌制的火腿。这种猪,全身毛色是黑色的,只有四只脚的毛色是土黄色的。
腌制时要用当地产的辣椒,还有当地山上产的一些香料。更重要的是,要用当地一口盐井里的土盐。
腌制好以后,要挂在架子上晒太阳;如果遇上下雨,要收进屋里,不能见雨。这样过了30天左右,火腿表面收了水,再挂到东西向的山洞里。
这时是为发酵期。火腿经过腌制,经过日晒,挂在山洞里,在独特的温度和湿度的环境里,慢慢地发生复杂的化学反应,最终成为成品。
这个地区,主要是南北向的风,少有东西向的风。
如果挂在南北向的山洞里,起风时会形成穿堂风,会把火腿吹干,就嚼不动了。
云腿分一年的,两年的,三年的。这是指的腌制发酵的时间。
云腿,因为种种独特条件的综合,已经变得像白酒一样,年代越久越醇。
三年的云腿可以直接生吃,入口即化。
这是郑斌从未体验过的美味,没有办法用语言描述出来。
那口盐井,老人们说,早期的先民,为躲避中原战乱,逃到这里,发现有一口盐井,便在这里定居下来。
后来人们吃上了机制盐,就没人再吃土盐了。因为土盐炒菜有土腥味,远不如机制盐的味道。
现在人们做土盐,仅仅只是为了腌制火腿。
饭后,王文化送郑斌。
郑斌问:“文化,那个云腿很好吃,是你爸妈做的吗?”
“郑总,我爸妈哪会做呀,是我们村里张伯做的,他是我们这里十里八乡最会做云腿的人。“
“文化,做云腿只能用你们说的那种‘四脚黄’的猪吗,不能用别的猪吗?”
“郑总,我也不是很清楚。
可能是不能用别的猪,因为猪的品种不一样,做出来的云腿口感也会有区别。
现在农民养的猪,半年就可以出栏;‘四脚黄’是土猪,要一年半才能长到一百二三十斤。”
“文化,我怎么没有看到过你们说的那种‘四脚黄’的猪?”
“郑总,这种猪已经很少了。农民不愿意养,嫌长得太慢。现在农民都是养杜洛克、约克夏这些品种。
要不了几年,‘四脚黄’就会绝种。”
郑斌想了一会儿说:“文化,我交给你个任务。
这段时间你到各乡各村去跑一跑,凡是农民家里有‘四脚黄’猪的,你都把它买过来,价钱出高一些。
我安排人建个养猪场。”
“郑总,你是不是想做这个生意?”
“现在不谈生意,先要把这个猪种保护起来。”
“郑总,你放心,我明天就去办。”
第二天,郑斌在办公室,刘民水带进两人,说是县工商局的,其中一人是李科长。两人坐定,刘民水给他们泡上茶便出去了。
郑斌笑问两人有什么事?
李科长很严肃的说:“郑总,有人举报,正大矿存在违纪情况。”
郑斌对李科长的第一印象就不好,摆个架子,装逼得很:“李科长,正大矿一向遵纪守法,不知你说的违纪情况指的什么?”
“郑总,正大矿存在超范围经营的情况。”
“超范围经营?李科长,我还是不明白。”
“郑总,你不要装糊涂。”
这话不好听。郑斌语气一下子冰冷:“李科长,你明白说。”
李科长仍是耀武扬威的口气:“郑总,正大矿营业执照上写的清清楚楚,经营范围是开采、冶炼铅锌矿石和伴生矿石及其制品。
可是你们现在还经营汽车、钢材、机械设备等等,这不是超范围经营是什么!严重的超范围经营。
你怎么解释?”
郑斌这才明白,李科长说的是军分区的走私物资。郑斌心里不爽,你们搞清楚情况没有?你们管得了吗?
“李科长,你说的那些物资不是我的,只是借我的地方堆放。”郑斌不想跟李科长说详细。
“郑总,那就是说,是别人租赁你的地方堆放物资。那你就把租赁合同给我看。”
郑斌没想到李科长不长眼,他不相信李科长不知道那些物资是军分区的,为什么还要紧追不舍?
来者不善!
“我们是好朋友,再说那块地是块荒地,不值钱。我们没有签合同,就是君子协定。”
“郑总,你不老实。”
郑斌火冒:“李科长,我犯法了吗?还需要老实。”
“郑总,不客气的说,你就是犯了法,犯了工商行政管理法规。
我们刚才在货场已经看了,那些物资销售,开给客户的出库单是正大矿的,客户付款也是入正大矿的账户。这哪里是租赁,就是买卖经营。“
事先还作了调查,有备而来:”李科长,我那个朋友委托我销售。”
“郑总,不管是委托销售还是购销,都属于经营行为,你说再多也没用。
郑总,鉴于正大矿超范围经营,严重违反工商行政管理法规,决定对正大矿处以五万元罚款。
郑总,对不起了。
请正大矿在七天之内把罚款交到县工商局,否则,……”
李科长话没说完,他是故意不把话说完。这些人欺负企业欺负惯了,都有套路了。
威胁。敲诈。
第二天中午,郑斌在县城请县工商局长贾远清吃饭:“贾局长,人武部的李垣部长一会儿也过来,他说要和你好好喝点酒。”
话音刚落,李垣就到了:“贾局长,幸会幸会。一直想请你这尊大佛,好不容易才有个机会。今天难得,我们不醉不归。”
贾远清知道他们请他吃饭是什么意思,反正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就看你们给的好处怎么样了。
贾远清打起哈哈:“李部长,你是县委常委,能跟你一桌子喝酒是我的荣幸。只可惜不巧,这两天我血压有点高,怕要扫你的兴。”
“哈哈,老贾,你不仅扫我的兴,也扫你自己的兴。喝酒只是助兴,是个‘助’字;真正的兴在后面,那才是精彩,好看好玩。
算了,不说废话,还是贾局长身体重要。我们三个人就喝点寡酒。”
几杯酒下去,桌面上难免冷清。贾远清终于耐不住寂寞:“李部长,你是在诱惑我呀。”
“贾局长,喝寡酒有什么意思,就是喝花酒也没意思。我们是军人,讲究真枪实弹的干。”
“哈哈,还是李部长爽。真枪实弹的干。”
“贾局长,我们就这么些酒,喝完到我那去,保你们今晚玩个痛快。”
车行了两个多小时,到了一处军营。
李垣下车:“贾局长,你稍候,我去拿个东西。郑斌,你来帮我一下。”
两人下车不久,一位军人过来说:“贾局长,首长请您过去。”
贾远清随军人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会客室。军人站在会客室旁边的一个小门说:“贾局长,这里。”
贾远清一看,这间小房间了什么也没有。他刚犹豫,那个军人把他一推,随手关上房门,接着又关上电灯。
贾远清拼命的呼救,砸门,没有任何反应。黑暗中,他才明白,自己被坑了。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门才打开。李垣故作惊讶:“贾局长,你怎么在这里?害得我好找。”
李垣叫来一个战士,交代他送贾局长出营区:“贾局长,对不起啊,这次没玩好。下次有时间再请你来玩。”
那位战士送贾远清出了营区就回去了。
贾远清一天一夜没吃没喝,气恼、惊恐,后悔又后怕。他不知道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哪里,从周围环境看,是郊外,而且不是他进来的那个门。
贾远清沿着部队大院的高墙走,好不容易才走到公路边。路上的车多得很,但没有公交车,也没有出租车。
贾远清想想自己曾经神气高傲的局长,竟被人坑的这么惨,不觉悲从心生,蹲在公路边嚎啕大哭起来。
他到这时才明白,他的那点权力,对于身后的高墙大院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后来,不知道尊敬的贾局长是怎么回家的,只知道,他从此不再提正大矿罚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