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假期,郑斌白天就在家里陪父母亲,晚上就到矿上来值班。郑斌在二楼食堂的一个包间里临时安个床睡觉。
那天上午他回家,父亲跟他说小洲昨天打来电话,要他回个电话过去。
小洲叫刘贤洲,也是化肥厂的职工子弟,是郑斌打小的玩伴。刘贤洲考上了一个二本的财经院校,毕业后,分到外地一家县银行工作。
郑斌打电话过去,两人说了一些各自的情况。郑斌才知道,刘贤洲并不是在县银行,而是被分到了下面的一个乡储蓄所。
刘贤洲做的很不愉快,郑斌也能理解。县化肥厂好歹也是在县城,现在上个大学,反而到乡下去了;既不能照顾父母,工作上也没有什么奔头,心情怎么会好。
郑斌想了一会儿说:“小洲,春节后,你如果有空,到我这里来看一看,我有一件事正愁没有人做。”刘贤洲答应了。
春节过后,刘民水、何晴、张冬都来了。郑斌把工作上的事交待了以后,就自己开车到西集乡去。他始终惦记着守望寺的事。
到了西集乡,郑斌问守望寺,没人知道。郑斌就改口说和尚庙,才有人告诉他在郭李村。
郑斌心想,这个守望寺估计也是没有什么香火的。
经人指点,守望寺就在守望山上。那人说,守望山本来没有名字,只因山上有个守望寺,当地人就把那个山叫做守望山。
其实,那个山也不能算是山,只是一个土包。云随市是山区,整个山系在地理上称之为云留山脉。这里大大小小的山包不计其数,都没有名称。
到守望寺的路不是车路,可能就没有汽车来过。好在郑斌开的是那辆北京吉普,越野性能还不错,总算是一直开到了山脚下。
上山的路是由石头铺成的阶梯,石头并没有打磨过,凹凸不平,很难走。
守望寺的主殿是土坯墙,瓦顶。门额上挂着一个木匾,上写“守望禅寺”。
郑斌觉得“守望”二字禅味不浓,他不明白为什么取这样两个字;这不像佛寺,倒像个乡祠。
寺中主殿供奉有释迦牟尼佛、弥勒佛、观世音菩萨等。
郑斌穿过正殿,看见后面一边是一间砖瓦房,大门紧锁;这是寺庙里唯一的一间砖瓦房。
另一边有一间土坯墙草顶的平房,房门虚掩着。
郑斌在其他地方没有看到人,他不知道寺庙的住持是不是在这间平房里。
他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反应。他推开门进去。这间房没有窗户,屋里很暗。
过了一会儿,他适应了里边的光线,这才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全身踡缩着。郑斌心里有点害怕,他不能确定是一种什么情况。
他慢慢的走过去,借助房门射进来的光线,仔细的看了一会儿,才确定床上的人还活着。
从服装看,郑斌基本确定,这个人就是守望寺的住持。
郑斌叫了几声,那人没有反应;又推了他两下,还是没有反应。郑斌大着胆子摸了一下那人额头,滚烫,他才知道那人在发高烧。
郑斌赶紧把那人扶起来,他的衣服很单薄,郑斌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给他穿上。这时,那人也醒过来,说了句什么,郑斌也没有听清楚。
郑斌大声说:“老师傅,您在发烧,我送您去医院。”然后背着他出了寺庙。
下山的路很不好走,郑斌生怕滑倒,摔了老师傅。他慢慢地走,一步一个脚印,好容易到了车子旁。
郑斌把老师傅安放在车子后座。他不知道西集乡卫生院在哪里,他就直接开到龚岭乡卫生院。
乡卫生院的新楼房也启用了。正好秦淮普院长在,马上做了检查,开出医嘱,收治入院了。
秦淮普说:“郑斌,你要有思想准备。老师傅的情况,我估计可能是多脏器衰竭,时日不多了。”
郑斌已经有思想准备。他刚才帮助老师傅穿衣服的时候,就感觉到老师傅身上瘦骨嶙峋。老师傅床上的被褥也很薄,根本抵御不住山上的严寒。
郑斌也看到了老师傅的生存环境,估计喝口热水,吃口热饭都是困难的。
“郑斌,老师傅今天先在这里治疗一天,如果明天烧退一点,情况稳定一点,就把他转到县医院去。
另外,你给他熬点稀饭,熬烂一点。”
郑斌借用卫生院的电话,要柳青到食堂去熬稀饭送过来。
郑斌来到老师傅的病房,老师傅正在输液。
病房里光线充足。郑斌看到老师傅面容消瘦,脸色黑黄;放在被子外面的两只手,皮包骨头。
郑斌心知,老师傅一定是长期的饥饿和营养不良。
自己的师傅和师兄因为有两个人,还可以种点地,勉强混个半饱。父亲即使在他们家最困难的时候,也会偶尔给师傅送点菜籽油或者黄豆。
刚才郑斌在守望寺里没有看到种地的迹象。老师傅年事已高,可能做不动了。
郑斌坐在老师傅的床前。老师傅睁开眼,郑斌看的他的手动了一下,赶紧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手。
老师傅的手冰凉,郑斌能够感觉到他的生命之火在慢慢的熄灭。
老师傅的嘴动了一下,郑斌赶紧伸过头,附耳在他嘴边。
老师傅声音微弱,气若游丝,但郑斌还是听清楚了他的话:“尚善,叫尚清来,我有事交代。快!”
郑斌没有时间震惊,老师傅为什么会知道他叫尚善?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师傅尚清?他有什么事要跟他师傅交代?
郑斌没有时间想这么多:“师傅,我马上给我师父打电话,请他尽快赶来。
您好好休息。我已经叫人给您煮稀饭了。
明天我送您到县医院去,那里的医疗条件比较好。”
老师傅又说:“我不去县医院,不去。”
“师傅,您好好休息,配合治疗。我就去给我师父打电话。”
郑斌出了病房,给陈正打电话,把老师傅的情况告诉了陈正。请陈正安排一辆车到他家乡的小县城,把尚清师傅接到玫瑰市,并给他买一张到牡丹市的飞机票。
“陈厅长,您就跟去的司机说,我的法号叫‘尚善’,高尚的‘尚’,善良的‘善’。只要说出我的法号,师傅就会跟他走。
陈厅长,这件事对我很重要。这边的老师傅,生命已经倒计时了。所以我希望您那里的车明天能够早点出发,下午能够把师傅接到玫瑰市,坐晚上的飞机到牡丹市。
陈厅长,现在还是节里面,麻烦您实在是不得已。你们厅里的车就算是我租的,司机出车我也可以给他算钱。”
“郑斌,我已经了解了。租车什么的话就不说了。总之,我明天会接到尚清师傅,明天晚上他可以到牡丹市。”
陈正办事,说到做到。他跟郑斌的关系非比一般。
柳青送来了熬好的稀饭。郑斌尝了一口,稀饭熬得很烂,都溶了。可是,老师傅已经不能进食了。
郑斌把老师傅的情况告诉秦淮普,并说老师傅不愿意去县医院。
秦淮普说:“郑斌,老师傅的情况可能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他不愿意去县医院就算了,他可能也经不起一路的颠簸。
我明天到县医院去拿点进口的好药回来。我们只能尽人事了。”
当天晚上,郑斌就守在老师傅的床前。第二天,郑斌也是守在医院里。老师傅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
晚上10点多钟,尚清师父到了。
老师傅精神一下子好起来,说要回守望寺。
郑斌给老师傅穿上棉大衣,开车来到守望山,背着老师傅回到守望寺。
老师傅从怀里取出一串钥匙交给尚清师父,然后指了指那间唯一的砖瓦房。他们明白,这串钥匙是那间房的。
老师傅站在院子里眺望远方。
夜深沉,星月无华。淡淡的薄云,似烟似纱,笼罩苍穹,一切都在神秘与清明之间。
尚清师父问:“师傅,您看什么?”
“守望。”
“守望什么?”
老师傅没有回答。
老师傅颤颤巍巍地回到正殿,面对着释迦牟尼佛,盘腿打坐;刚才还佝偻的腰背,已经挺直。
尚清师父和郑斌也随之盘腿打坐。
第二天天亮时,郑斌看见,老师傅已经坐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