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九,已经临近年关,丁久来到了镇子里的医院。
昨日他与那陈三约定,跟他一起勾一次魂,结果陈三查了一下时间最近的一次勾魂,还是在上次丁久去的那家医院。
所以丁久这才大过年的往医院跑。
可能因为是清朝遗民的缘故,陈三到现今还是以十二地支来计时,他说会在午时前来勾魂。
丁久只能估算一下大概是在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的时段,于是他十点多就来到医院等着了。
即使过年的时间医院还是人来人往。
能做到24小时值班而且过年也不休假的,也就医务人员、警察、消防员和肯德基等特殊职业了。
丁久坐在门诊大厅,无所事事的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好在医院人多,没人关注他。
看了看表,已经是正午12点多了。
哗棱哗棱。
清晰的锁链声音虽小,但盖过了门诊大厅的喧闹。
丁久仔细分辨着,循着声音进了电梯,上到了医院上层的住院部。
住院部比门诊大厅安静的多,人也少得多,即使有几个护士也是低着头匆匆走过,没人搭理丁久。
刚出电梯隔着半条楼道,丁久就看见了站在一个病房外黑雾缭绕的黑影,正是陈三。
陈三也看到了丁久,老远就施礼道:
“参见大人。”
丁久笑着点头示意,像领导似的,架子还是摆的挺足。
人总是欺软怕硬的,要是一个上位者整天客客气气,也就没有人会把他当回事。
虽然丁久论实力连一个丙级阴差都不如,陈三大概也好似知道他的情况,但他依旧是恭恭敬敬的,就证明这身份上的鸿沟陈三还逾越不了。
那丁久当然要顺竿爬了,他跟这陈三见面不过两次,防人之心不可无,对陈三昨天跟他说的那些话,丁久还打算观察观察。
要是万一丁久客客气气的,结果陈三表面恭敬其实骗他拿他当枪使,丁久也分辩不出来,到时候找谁哭去。
现在先借着这层高等阴差的身份狐假虎威一下,至少能吓唬吓唬陈三,让他时刻记着他与丁久之间身份的差距。
陈三倒是不知道丁久心中如此之想,施礼等丁久走近后,便请丁久稍待片刻,说是这将死之人命魂马上离体。
丁久听言,思考一下,左右看了看,偷偷遛进了病房。
后面陈三看见丁久动作,站在原地没吭声。
进了病房,丁久最先看到的,就是床头柜上横放着的一大束红色玫瑰,紫色亮晶晶的花纸包装惹人眼。
病房里竟然会出现红色玫瑰,丁久有些不解。
房间中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一张病床前轻声说着话,病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面容憔悴的女人。
女人已经病得说不出话了,听男人说话只能眨眨眼皮回应,二人就这么四目相对地交流着。
男人不知道说到了些什么,无声的笑了起来,那女人眼角也露出些许笑意。
女人的手被男人紧紧握住,十指交叉,两人的眼中都只有对方,像是独自成了一个小世界一般,丁久进入房间丝毫影响不到两人的“谈话”。
明明就几分钟的时间,丁久却感觉眼前这两人像是就这么度过了一生一世,有一种时间错位之感。
但病房外陈三的声音打破了丁久眼前这宁静的一幕:
“大人,时间到了。”
陈三话音落,病床上那女人仿佛恢复了些力气,抬起手抚摸着男人的脸庞,眼中尽是温柔和不舍。
男人惊喜的握住了抚摸在她脸上的手,道:“沛雯,你感觉好点了吗?”
女人嘴唇微微动了动,男人赶紧把耳朵凑近了听。
听着听着,男人黑着眼圈的眼睛却眼泪喷涌而出,滴落在女人的脸上。
女人抚摸的手变得无力,然后慢慢从男人手中抽落。
男人急忙抬头,病床上的女人面带着微笑,眼中渐渐失去了神采,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心率显示仪变成一条直线,发出着刺耳的尖叫。
男人大喊着医生,同时不断呼唤着那女人的名字。
“沛雯!你坚持住!沛雯!”
几名医生护士听见呼喊冲了进来,把丁久挤到一边,部署着各种抢救仪器,病房里医生的呼喊、男人的哭泣混作一团。
丁久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像是一个恶心的偷窥者。
那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在丁久的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看起来变得单薄,好似身体内部不断的在挥发着什么东西。
魄先散。
紧接着整个身体突然黯淡了许多,像是吸收了光线,而后身形彻底变得如同上次王和顺老爷子一样单薄。
天魂灭,地魂消。
忙碌的病房渐渐平静下来。
医生观察了一会心率显示仪,停下了手中的仪器,对着男人摇摇头道: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男人听言,流着眼泪,看着病床上闭着双眼依然面带微笑的女人。
突然男人歇斯底里,抓着医生额头青筋暴突的吼道: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继续抢救啊!再坚持一下沛雯她马上就能抢救回来了!
现在还来得及!你快动手啊!医生,你快动手啊!”
“病人家属,你冷静一点!”
“让我冷静?你们这些人见死不救,算什么医生!我交钱,你们抢救啊!多少钱我都交!
要是你们怕担责任,那我自己来!”
男人竟一把抢过旁边医生手里的心脏起搏器,就要往病床上那女人身上用。
旁边几个医生赶忙合力把男人制住,抢回了仪器。
被摁着的男人不复刚才的狰狞,瘫坐在地上,哭着哀求道:“求求你们了,还来得及,你们抢救啊!你们抢救啊……”
男人声音渐渐放小,到最后只余哽咽。
医生们对视一眼,刚才被推搡了一下,抢了仪器的医生摇摇头,众人便收拾东西出了病房。
男人哽咽半晌,突然想起了什么,跳起来抱起床头柜的那一大束玫瑰,对着床上闭着眼睛的女人道:
“沛雯,你说过你跟我结婚十几年,从来没收到到我送的玫瑰花,这回我特意买了送给你。
只看一眼多浪费啊,你再看一眼,好不好?再看一眼……”
男人喋喋不休的说着,眼睛却似乎并不盯着眼前,瞳孔涣散着不知道思绪飘到哪里去了。
丁久转身走出了病房。
病房外陈三诧异道:“大人,这命魂还未离体,您现在就出来了吗?”
丁久听到陈三说话,站住了脚,转头盯着他,问道:
“你为什么不进去?”
陈三一愣,垂首沉默了一会,才抬头笑道:
“小人干这勾魂的活已经两百多年,生离死别看的多了。
这种时候最好离得远一些,眼不见为净,省的乱了自己的心,一不小心犯了阴间的规矩。
我看大人您是想看人死之时三魂七魄何去何从,于是便没有多嘴,大人您……”
丁久没等陈三说完,便越过陈三,坐在了病房外的椅子上。
陈三见状,闭了嘴转过身去,盯着病房门不再言语。
后背靠着椅背,脑袋顶着身后的墙,丁久看着医院的天花板,愣愣入神。<>